看了看床单,几株桃花鲜红得亮眼,一对鸳鸯微闭着眼睛,羞涩地不忍看刚才的一幕,其他的,都很正常。
郑朗松了一口气,问:“杏儿呢?”
“她到前宅去了。”樊月儿耷拉着脑袋低声不安地说。
郑朗来前宅,蜡烛还在亮着,不但杏儿在,几个娘娘,崔娴、四儿与环儿也在,三娘正在说话,还在抽泣。郑朗未进去,大约是三娘四娘喊杏儿明天回娘家备办的礼物。然后说到大娘与二娘,几人就聊住了,此时正聊到伤心处。
叹息一声,但是无奈的事,人老了,终归要死的。
又走回去,对樊月儿说道:“今天发生的事,不能对别人说。”
“嗯。”樊月儿重重地点头,又说道:“妾好担心……”
“担心什么?”
“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会了,等丧期结束,我就接你过门,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你家是怎么想的,偏要做我的妾……”
“你进来的。”说完象一只躲进草丛里的兔子,樊月儿将脑袋往胸脯里缩。
是推了门,没有算进去,自己也清楚,刚才撞到了,可没有用力。然而为什么她睡在杏儿床上没有走?或者是累了,或者是有意的……没有多想,但发生的事是太多了,悬了好几年,犯谁也心急,没底儿。说:“来。”
樊月儿迟疑地走到他身边,郑朗说:“你也不小了,关于房事上,我们没有同床,我不便说。”
“同过的。”
“就算同过了,但你还不清楚,明天你与崔娴聊一聊,知道吗?”得让她弄清楚,不然会担心。
……两个腥红的绝密大字放在合门使眼皮底下,根本就不也怠慢,交到内宫。
确实是绝密奏折,不然郑朗不敢这样隆重。赵祯虽对自己信任,但自己要懂得分寸。
讲的是契丹与西夏战争。
郑朗预计有些失误,史上是去年九到十月发生的战争。郑朗以为自己做了一些推手,只会提前,不会退后。结果偏偏推迟。
不知道哪里发生错误,随后两个娘娘去世,郑朗心灰意懒,没有再过问,直到月前,将两本书上交,精神才稍稍振作,问了一问。又与府州做了联系,得到一些情报,才知道原委。
还是三川寨之战。
历史上元昊三川寨大捷,信心极度膨胀,于是桀骜不驯,契丹大怒,兴师动众,前来攻伐。但这次三川寨元昊大败,信心低落,国内分裂,民不聊生,使他失去信心。就包括缘边,史上在议和时还多度小规模的入侵,可这一次没有了。十分安静。
契丹追问呆儿族的事,又毒打他的使者,元昊一直忍气吞声,屈辱地将呆儿族部分族民交还给了契丹。又派使者前去求和,献了一批昂贵的礼物。当然,这些礼物也不会放在辽兴宗眼中,再贵,还有宋朝增加的那个二十万贵吗?
这种屈辱的求和,使契丹内部产生分裂,契丹再次毒打使者,轰回西夏,继续逼西夏人将余下的叛部交出。但这一来,天气渐渐冷下来,耽搁了进攻时季。
此时,宋朝已经与西夏人议和,随着赐国主礼送到宥州,中冬钱也到了夏州,西夏迫不急待的将七万石盐运向保安军,通过榷场换回大量物资。两国和平,西夏国内百姓人心始安,大量物资到来,物价跌下去,又有部分储备,元昊底气硬了起来。
此人是这时代最大的怪胎。
不仅是对宋朝,对契丹亦是如此。
态度稍稍强硬,不是我的错,我好心帮助贵国平灭叛乱,但罗汉奴虐待我的部下。带回来的党项诸部一起交给贵国了,现在国内没有夹山百姓,要么全部战死在三川寨,与我无关,是宋人杀死的。至于议和,我们与宋朝已经搭成和议,你们契丹没有攻打我们西夏的理由。
言语还算是恭敬的,可远不及前几次。
终于将契丹激怒。
得到消息后,郑朗长抚一口气,他一直在担心,就怕三川寨大捷会带来一些消积的影响。只要契丹与西夏不翻目成仇,继续象以前那样藕断丝连的,想要灭亡西夏绝无可能。
心中也庆幸自己做了种种布置,庆幸宋朝及时与西夏议和成功,还有契丹小皇帝的年轻无知,否则这次契丹与西夏人就打不起来了。
但绝对绝对是好事。
宁肯不知道历史的走向,也不希望历史的车轮继续沿着原来轨道向前发展,否则北宋美好的时光仅是八十年……这些在奏折上不会说的,说的是下面。
地形决定行兵布阵,契丹想要进攻西夏,只能从东路发起进攻。阻卜部也有部分道路通达贺兰山,但道路远,多是沙漠地带,若是走个私,带着足够的水囊与草料,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押送几百匹牲畜,潜入西夏。大军想从西路入侵西夏,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绕道进入回鹘,那又不可能给元昊一个深刻的教训。
东路黄河一分为二。北河套地势平坦,可有夹山阻挡,粮草运输不便,只能派一支辅助的骑兵,深入贺兰山,遇到西夏主力军队抵挡,南路契丹军队会合,渡过黄河,两军夹击。但主力军队必须从黄河南岸出发,若是西夏主力部队在此,北路军队渡过黄河,再次两军夹击。
与史上河曲之战无关,一是黄河至此只有几百米宽,水势平坦,易于渡河,二是西夏政治中心零乱,兴庆府其一,夏宥银盐也是西夏人的老巢,这决定了南河套九曲地区才是最有可能爆发大战的主战场。
史上契丹这一次军事布置没有错,错的是轻敌,忽视了风沙因素。
萧惠才能也只能做到如此了,二流的将才,怎能要求他重视风沙?
此次契丹兵力陆续在会聚,还是萧惠。在他光鲜外衣没有扒下来之前,很得辽兴宗重视的。
其次是时间,必须在秋季。西夏与契丹国内有大量汉民,皆是半耕半牧国度,甚至在汉人带动下,耕比牧地位更重要,毕竟耕作能养活更多的百姓。元昊在国政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还兴修了数条水利工程,便于灌溉种植庄稼。契丹亦是如此,幽云十六州地区,以及辽南一带,都出现大量农田。郑朗也在犹豫不决。
倭国的水稻。
东北以前成为北大荒,主要是农业产量低,直到倭国水稻耐寒的水稻引起后,农业才发达起来。倭国此时已经种植了大量水稻,只不过近九百年的时间,都没有人想到从倭国将水稻往东北引进。虽只能一季,以东北的黑土地,一旦种植,会比河南河北庄稼产量更高。会造成两个后果,契丹更富,人口更多。契丹从马背上下来,兵士会懦弱。利与害的关系郑朗分不清楚。
想征讨西夏,必须出动大军,也要等秋收上来,才有充足的粮草。而且秋天,天高气爽,适合契丹骑兵作战。地上草虽黄,马能勉强食之,不需要携带大量马料。
所以契丹与西夏去年年底再度交恶,却拖到今年秋后才出兵西夏。
然后写敌友关系。
如今的宋朝颇类似后世。
无论交趾、大理或吐蕃,国内的梅山蛮,以及夔州路诸大蛮的近乎读力,都不足以为害。吐蕃虽强大,但产生严重的分裂,自顾不暇,那有胆量侵犯宋朝?况且还有西夏这一共同强敌存在。吐蕃进取心也不强,即便没有西夏,危害也不大。
头痛的便是契丹与西夏。
西夏与那个倭国十分相似,无耻,不要脸,贪得无厌,对它们再好,也不会满足,对它们不好,更会报复。无药可医了。但背后还有一个更讨厌的国家,契丹。
可契丹却怎么去看,他要做老大,让他做好了,何必去争这个假名?满足他的虚荣心,只要不对付宋朝,不管他们出兵西夏、回鹘或者高丽,不用理他们,甚至小小地拍他们的马屁,挑起他们好战精神,削弱他们国力。所以可以暂时的与他们联手,做一个虚假的朋友。这才是高明的外交之术,也就是孙子兵法中说的伐交之道。
分析完这些,才有了下面的计划。
重心所在。
赵祯看后,将几位宰相传进来,但如今朝堂几乎整个清洗,没有一人上过前线的,对军事皆不懂,一个个沉默不言。
其实在这之前,已争论过一次。
郑朗的两本书,算术没有争议,只是觉得太过神奇,一个个以为自己才学浅了,又从太学里将一些精通算术的博士喊来。翻过后,全部瞠目结舌。有的人不服气,用郑朗这些公式计算,对照,连算盘与算筹一起拿出来验证。实际这个算术很很大缺陷的,比如三角函数表郑朗没有下载到硬盘中,郑朗肯定弄不出来,只能指明一个方向。基础函数的问题没有搞清楚,到后面高等函数更成问题。但已经划了时代。
捣鼓数天之后,几十个博士心悦诚服,可以做教材了,放在太学里教学生,实际这些博士们想将手稿拿到太学慢慢研究。算术忌讳不大,但后面的,一个个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了很多,其实也不多,都是基础的地质学、物理与很粗浅的基础化学知识。相对的,物理化学肯定比地质学影响更重要。当真将地质学学好,手一指,哪里有什么矿藏,储藏量多少,便能一清二楚?
可大家一起集中在这个地质学上。至于郑朗说是俺是儒家学问,乃是格物学,格物致知,根本就没有人注意。管你是什么家的学问,只要手一指,有金子有银子,墨家的也是好东西。
以为学好了,便能得到这个学问。肯定要派人学的,但派那些人学,弄不好流传出去怎么办?
但,未必是好事……生与死,依然还是一线间。
因为朝堂上有一个人……看了看奏折,贾昌朝终于说话:“陛下,臣担心两国和平,自从范韩离开朝堂,一些有争议的法令废除,国家太平,连年丰收,百姓压力也随之减轻。”
吴育不满地盯着贾昌朝。
不能怪贾昌朝,欧阳修也说过,王尧臣多能哪,在三司使,使国家财政迅速转好。但他忘记了,以前三司使是在维持庞大西北战役的开支,不打仗了,三司使运转再不正常,国家也就快完蛋了。
贾昌朝也在说类似的话。
老天爷也怪,君子党离开朝堂,国家风调雨顺。
因此在迩英阁丁度讲到诗经里匪风篇里“谁能烹鱼,溉之釜鬻”,赵祯问了一句:“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与此意思是否相同?”
问得断章取义,意思也大不相同,丁度却一本正经答道:“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非是圣学深远,何必强明古人求治之意?”
两人在拼命的曲解,一个说得不对,一个严重曲解老子的本义,老子说治国要小心,丁度曲解成苛碎。陛下,你只要抓住大纲就行啦,不能再象范仲淹那样玩下去。
吴育没有作声。心中不服气,想到,国家太平时光,也与你无关。一是将士打出来的和平,二是风调雨顺,前任诸相制订条款使国力恢复,你才沾的光。居然自以为功,无耻!
这便是赵祯的平衡之术,贾昌朝种种手段,赵祯知道一些,将吴育调到东府任副相,兼知开封府,取的正是平衡掣肘之术。
贾昌朝一字一顿地说:“战无非是锦上添花,但事情泄露,若是有不测,两国和平瓦解矣,西北再度战乱不休。”
听到这里,吴育忍不住说道:“贾相公,此言过矣,战与不战不在我,我国是想和平,让百姓休生养息,但西夏不会这样想,一旦他们恢复,非得来侵犯边境。想要和平,只能乘机削弱,他们越弱,和平才能越久。”
“你懂什么?本身契丹会落败,就十分荒谬!”贾昌朝冷哼道。
“契丹胜不动,契丹不胜则动,仅是调动七八千军马,又有何妨?”吴育盯着其他几位宰相,心里想到,你们倒是说一句公道话哉。不然俺一人不是贾昌朝的对手。
之所以这样想,一,陈执中,他的女婿是郑朗的学生,二,宋庠,与郑朗交情不错,三,丁度,同为赵祯进讲,还有两人,庞籍在延州,王贻永纯是打酱油的。陈执中与君子党不满,多附从贾昌朝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可郑朗不是君子党成员。
但让他十分失望,一个个皆缄默不言。
吴育只好抛出一句:“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御史中丞张方平自前线归,可传张方平询问。”
史上没有这句话,出自郑朗之口,一度很流行。
赵祯传张方平进来。
贾昌朝脸色一阴,心里想到,这个小子纯是在拆我的台,张方平能喊么?他本来就是郑朗属下。
两人将来会有的斗。
张方平将郑朗奏折看了一眼,不客气地说道:“陛下,臣以为是好计,西夏诡诈,不能信,和必不长久,想要长久,这是一次良机,况且动用兵马并不多,也能卖契丹一个人情,省得他们以后向我朝邀功,说和平是他们契丹替我朝争取来的。一旦参与,此患从此自解。不过难的就是人选,无论府麟路或者延鄜路都没适合的统帅。庞相公善守不善攻,主持此次计划,才能不足……”
人选倒是有一个,可赵祯与吴育不由同时看着西南方向,想到二字,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