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分钟前。诺尔街道,郊区。
画家获得许可,一路走到了目标人物的病房前。
谬丽·克罗,他多年的朋友,少数可以真正交心的朋友。
然而,自那天之后,她就断绝了与其他人的往来,再听到传闻时,她已经被管控到了这个地方。
诺尔第八中心医院,别名疯人院,遭遇型精神失常者通常会被拘禁到这里,严格封闭式管理。
遭遇型精神失常者指的是遭遇诡异,导致精神失常的人,但是精神失常通常还伴随着生理重症,部分人甚至还会发生变异。
诺尔第八中心医院每天都有新的病人,然而从里面出去的病人一个月间屈指可数。
医院官方曾说,人类一旦陷入精神危机就难以治愈,目前的疗法效果有限,请各位爱护精神,衡量自己的理智,不要因为好奇就去接触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
精神健康,预防第一。
画家通过几个贵族的消息,成功抽中了今天的看望名额。
进去之前,工作人员三番跟他强调,不要尝试聆听病人所说的话、以任何方式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
——“不要尝试理解他们发出的任何情报。”
画家收着工作人员给的安全手册,到了病房前,还签了一个责任书,无论自己在病房内发生什么事,都与诺尔第八中心医院无关。
“我劝您不要进去,”门口的看护人看着画家,好心劝道,“谬丽女士不是一般的精神失常,她去年的评级是准一级,年年都在恶化,今年还没评估,但我想可能到一级了,您也很幸运,如果再过几天评级出来,您或许就看望不到她了。”
一级遭遇型精神病不允许任何看望,他们通常已经没有精神、自我意识,有的成为了空壳,有的成为了“其他东西”。一旦病人恶化到这个地步,他们就不得不考虑放弃治疗了。
“感谢您,”画家非常客气,道:“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看护人没说话,将谬丽·克罗的病情说明文件给了画家。
“只有了解情况才好预防,您可以看一下。我查了一下谬丽女士对您的判断,您属于可以了解她病情的朋友。”
院方通常会在病人清醒的时候让他们写下亲友信息,记下哪些朋友可以有哪些权限,方便特殊时候联系以及寻找责任方。
“好的。”
画家有点诧异,接下说明文件,打开一看,上面简单明了地说明了谬丽的病情起因以及发展。
起初是过度精神压力导致精神紧张、焦虑。后来,她为缓解精神状态尝试了一些手段,却意外接触到非人领域的知识,遭遇不详,精神失常,后来越来越重,成了如今的样子。
画家知道谬丽最初的精神压力来自什么,是她所在的乐团。
作为天才乐手,她一直被要求绝对不能出错,哪怕是一个音符的错误,一秒的偏差,都绝不能发生,她所在的是一个大团队,必须要与团队共呼吸,而她自己也认为那是音乐的唯一方式。
不知是哪个时期开始,记音乐被认为服务贵族的工具,只为取悦贵族而存在,而大型乐团也确实只有贵族而且是比较大的贵族才养得起,于是,在此供求影响下,歌唱家、乐手们逐渐成了贵族的附庸。
再加上整个大陆范围内,艺术、文学等领域的不断收紧与控制,相对人群的生存空间也在不断缩小,本来有资源的人可能还好,而没有资源的人就遭了,要么依附大贵族,要么放弃音乐的工作,另谋生路。
这世界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很多人都觉得不好说。为了绝对的安全,他们好像摒弃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正是在这多重背景下,谬丽·克罗才陷入了压力的漩涡。
“我很喜欢谬丽女士的音乐。”看护人忽地怀念起了二十年前。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感觉心灵被洗涤了,是非常舒服,非常细致的音乐。但是后来,我听见她的音乐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失去自我。”说着,看护人皱起了眉,抬头问画家,道:“我不了解你们艺术的东西,还不够等级拥有此上的知识,我想问这难道是必须的吗,演奏真的必须要那么刻板、非要准确到毫秒、不容半点失误?”
画家摇头,道:“不,不是,绝对还有其他方向,只是现在的我们没发现、找不到依据。或许我们的世界曾经极为丰富,百花齐放,但我们失去了历史,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种形式。我们需要冲击,需要一个完全陌生的冲击,来重新认识自己,重新挖掘自己。”
他以【无知者】等级的简单词汇说出了非常高视界的观点。
看护人听得入神,仿佛听到真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您请进去吧,我想,您一定不会有事的。”看护人打开了门。
“感谢。”画家走进了病房。
病房内部空间比想象要大,里面意外地并不脏乱,十分空荡而且齐整,完全就是一个强迫症的空间。
45岁的谬丽·克罗坐在窗边的椅子,呆滞地望着白墙,察觉到来人,她转头看向了门口。
“你来了。”
她定睛看着画家,瞳孔却没有张缩变化,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焦距。
她棕发碧眸,十七八岁的外表,五官漂亮,只是皮肤过于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随时都可能消失。
她其实是画家同母异父的姐姐,两人原来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直到有一天画家去了演奏会。
相认之后,尽管他们存在亲缘关系,但他们依然视对方为朋友。因为他们都认为,“朋友”会是更加对等的关系,也更方便他们处理彼此的家族关系。
“谬丽,你还好吗。”
画家面露担忧,向前走了几步。
“我很好,就是生活枯燥了点,你能给我带个管乐器吗?”
“对不起。”
病房空间陷入了静默。
谬丽盯着画家,表情隐隐发生变化,连呼吸都有点急了。
有东西要来了。
但她及时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清空了自己的思维。
“唉,我才是对不起,让你看见不好3记一面了。”
谬丽·克罗对他人宽容,对自己严苛,性格温柔,却内藏韧性,在画家的印象中,他的朋友一直是这样一位女性。
“没事的。”
画家对她笑了笑,打开了一直拎着的手提包。
诺尔第八中心医院只限制外人从病房内带走东西,并不限制外人带什么东西进来,当然刀具枪具这种就属于必然会被管控的东西,任何正式机构都不会允许带入。
通常来说,看望期间病房内的监控也会开着,由看护人监督。
“这是……”谬丽歪着头,露出奇怪的表情。
“一个可以接触到很多信息的工具,你不喜欢通讯工具我知道,不过有时候只有接触多点信息,我们才更好认识世界。”画家慢慢解释,将手提电脑放在了谬丽面前。
那是连接“信息网”的工具,看护人心想,没有阻止。
“我想给你看些东西。”画家操作着键盘。
看着屏幕,谬丽眼中露出好奇。
“这些年我也陷入了非常糟糕的精神状态里面,前几天我巧合看到了三则神话,祂们改变了我,拯救了我。”画家说明。
“是吗。”谬丽眨了眨眼。
下午时间17:32-17:45,在画家的指引下,谬丽成功地阅读了三则神话。
阅读之前,她只是稍微好奇,读了第一则后,她的表情发生了明显变化,笼罩着她的不详气息突然散去,隐约之中传来了复数邪祟的惨叫声。
她有点恍惚,双耳好像都发生了耳鸣。
读了第二则后,她明显激动了,当场站了起来,想要找东西。
她的认知结构发生了变化,另一种的生命形式在她脑中实时演绎!
“我听到声音了。”
“你听见了吗?四面八方都有声音……不,难道是在我体内吗?不,是我的身体在演奏吗?!”
谬丽突然抓起头,面色无比激动,在房间内快步来回走。
画家没有打断谬丽,他有点惊讶,但很快就觉得理所当然。
“我们从中看到了不同的命运。”
他来之前就一直相信,谬丽一定能有所得。
看护人惊呆了,默道:“我是不是该阻止他们?”
“五脏、五种声音!五种形式!我听到了,但是辨识不清楚,人体本身就是多种乐器组成的乐团吗?人体本身就是乐器吗?生命的演奏……自我……!”
谬丽更激动了,都开始手舞足蹈了。
“到底是什么?我到底听到了什么?”
她现在的表现比她之前发狂的时候还要疯狂。刻板规矩的外在性格消失,内在性格、不,真正属于她的人性彻底解放。
画家守在一旁,不自觉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外面的看护人已经站了起来,理智告诉他必须要做什么,但他却没有动作。
“把纸给我!还有笔!”她忽然抓住画家,面色激动得有点扭曲。
而画家早有所料地从手提包中拿了出来。
谬丽抓住纸笔就疯狂书写,过快的速度透着紧张的节奏,她一边低咏,一边速写,整个人如入无人之境。
画家拿出更记多的纸,不断添加。
他对这种状态非常了解,因为几天前他也曾有过,他也想知道,谬丽究竟看到了什么世界,但他清楚,这个状态不能打扰。
看护人终于忍不住走进了病房。
画家转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看护人愣了愣,不知如何反应,生怕做出声音,连走都不敢走了。
为什么?因为好像一旦出声,你就会打碎某些非常重要、非常珍贵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突地,谬丽结束速写,靠在座椅上浑身是汗。
“你还好吗。”画家走近问。
谬丽还处于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听到画家的声音,才勉强回过神。
“我很好,就是刚刚难以自控。”
“我明白这种心情。”画家点头。
谬丽愣了愣,转头与画家对上视线,脱口道:“这样呀,你也是。”
她笑了,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喜悦。
看护人心头颤动,仿佛听见了命运的钟声,就在刚刚,这个病房内发生了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
“感谢您的理解。”画家转头看向看护人,恭敬地行了一个低头礼。
看护人只觉手足无措,不敢接受。
“还有一篇。”画家将屏幕转了过来,显示出《盘古开天》的文章页面。
看护人伸长了脖子。
“先生,你要从前面看起。”画家提醒道。
看护人发顿,但点了点头。
说着,画家从手提包中取出了将三则神话顺序打印出来的三张纸。
个人打印机是高等级的市民才可能拥有的东西,此外它目前价格较为昂贵,基本上只有贵族才可能拥有。
看护人收下纸张,退到了门外。
对知识的警惕让他犹豫,但与此同时,对知识的渴望却让他冲动。
谬丽走到电脑前,看到《盘古开天》的文章页面,她先是对“pangu”的发音深有感触,说道。
“‘pangu’的发音一定藏着意义,但是我们只知道发音,不知道意义。”
“是的,”画家眼睛发亮,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我们的罗尔塞语只记下了‘pangu’的读法,但‘pangu’真正对应的文字一定是既有读音还有意义的文字,谬丽,你感受到了吗?它的读音所释放出来的沉重、沧桑!我仿佛看到了漫长的时间!”
“是啊。”谬丽非常同意。此时,她的面容已经回复了血色,整个人都恢复了活力、生命力。
画家还不意外,继续道:“请注意一下,《盘古开天》存在阅读门槛,你不要太着急,等精神完全恢复后再看也不迟。”他想起了这个问题。
“没关系,”谬丽摇头,道:“中间多卡顿,会影响流贯性,而少了流惯性,我们可能就会读漏一些东西,你画画也有讲究流贯不是吗。”
画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是要《盘古开天》第二章出来再看!”
“嗯?”谬丽表情僵硬,那倒不是,是想接着前面一起看的意思。
然而画家作势就要关上手提电脑。
“等等!”谬丽连忙阻止,将手提电脑转移到了自己面前。
记
画家顿了顿,正要问话,却见文章页面赫然显示了第二章更新。
“更了!”他当场激动,变回了那个网友们都知道的狂热画家。
【来了来了,大家先别着急,还记得上次的经历吗,当心阅读门槛!】书翁立马跳出来警醒书友。
【啊,不说我差点就要点进去了,还好有提醒啊】
【别激动,各位同志,仪式感要有!】画家出现。
【哦哦,画家你来了,事情都办好了吗】书翁问。
【刚刚好就看见了,这一定是命运的指引!!】画家速回。
谬丽看着画家发帖,不禁笑了笑。
原来如此,自己治病这段时间,世界在改变,自己的弟弟也在改变。
他以前是一个孤傲的天才,后来因为一些遭遇,开始变得不自信、自我怀疑,至少在离开之前,她对他还是这个印象。
“谬丽,你在笑什么?仪式很重要!”画家在仪式感上完全不马虎,注意到她的反应,他当即强调。
“我知道。”谬丽无比赞同。
两人于是联手布置“仪式”。
同一时间。
罗尔城各区,高层再次被惊动。
“沙拉曼!你又通过审核了!”
保守派【真知者】冲进沙拉曼所在的别墅,怒发冲冠。
然而他一进来却看见沙拉曼窝着摸眼泪,完全沉迷到了其他世界。
“昨天不是说好了更新第一时间也要告诉我们吗!”
“啊?更新了谁还记得你们?”
沙拉曼抬头,表情理所当然。
对方当场被气得满面通红。
就在昨天,他们集体质问沙拉曼,为什么“信息网”出现真神话的事情没有及时告诉他们。
沙拉曼回答:“你们不该自己知道吗,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你们却不知道,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原来的协议上可没提到我有任何义务要跟你们汇报。”
他们火大,于是继续问为什么要通过真神话的审核。
沙拉曼回答:“为什么不,知识之神在上,我在审核这件事上可没有自我意志,只有绝对公正,我之前立下的契约,你们不都知道吗?不是我通过了审核,是知识之神通过了审核,这是客观事实,你们质疑我可以,但是质疑知识之神……”
他当时没继续说,但那副欠揍的表情暴露了所想。
所以昨晚高层轰动,却无法限制沙拉曼以及他的“信息网”,就是这个原因。
“你当时是不是预想到了这种事情。”保守派【真知者】眉头紧锁。
“我很无知,我不知道。”沙拉曼低头道。
“你无知?开什么玩笑。”
“对很多事物,我们都还无知,这是事实。”这也是沙拉曼读了《盘古开天》第二章之后的感受。
他面色沉重,也不跟对方扯了,眼神严肃地盯着前方。
“我说真的,我们还远远不够,还需要进一步的认知,需要持续不断的更新突破。”
保守派【真知者】面色略僵,沉默了。
他知道知识的恐怖,知道越真实的知识越恐怖。
可能只是一个非常细微的突破而已,整个人类社会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忽地,记保守派【真知者】打破沉默,认真问道:“第二章是什么故事。”
“故事?”沙拉曼眼神认真,“那不是故事,是历史,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好。”对方点头,表露出求知的表情。
这便是【真知者】,他们可能存在诸多立场上的分歧,但在知识面前,他们必然是一致的。
见状,沙拉曼眼神微变,说出了他最新的观点。
“作者【不详】是人吗?不,不是。”
“它……是一个世界!”
“不是作者【不详】,而是世界【不详】!”
“我们从这窗口所看见的,是一个浩瀚无垠、万般璀璨的世界!”
听着,保守派【真知者】露出了人生之中最受震撼的表情,嘴巴不禁张大。
“等你看完《盘古开天》第二章,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沙拉曼笑了笑。
·
与此同时,“信息网”上的各路书友都齐聚一堂,做好准备,就等着点击了。
此前阅读《盘古开天》第一章末尾时,所有人都没能撑到最后,瞬间就被弹走了。
那个怪物过于恐怖,绝不只是超越人类认知这么简单,恐怕连半神、真神都不敢直视,唯恐陷入疯狂。
所以一定要慎重!
书翁跟画家对信号,然后向大家发送信号。
【经过我上次的研究,相对来说,集体阅读会比单人阅读更顺利,也许有群体精神的影响】
【我们这次人数比上次更多了,与此同时,我们还比上次提高了,所以请一定要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克服阅读门槛!】
书翁鼓舞众人,语辞激动。
此时的他们简直像是即将面临战场的军团,颇有战友情怀。
画家在疯人院正襟危坐,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旁的谬丽也面色严肃,调动了全部精神。
书翁面色庄重,盯着秒钟的跳动,眼神灼然。
【上!】他当即宣布。一众人瞬时点击,展现出惊人的同步率。
下一秒,黑暗再次涌进他们的视界,浑浊而浩瀚的光景瞬间展现。
强大到裹挟他们所有人的意志再次在他们之中觉醒。
不,是他们在他之中觉醒!
巨人站了起来,单手托起一把巨斧。
浑浊之中,竟也有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