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古人有云,人类悲欢不相通,一如生死不相逢。
有人挥泪泣泣如私语,有人练剑唰唰成剑雨,有人正迎雪崩速度与激情。
但这些都不是吹雪关心的。
他正在练剑,在此世的万梅山庄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枫树下压制住灵气以最为朴素而简单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修习着他新悟出的剑法。
这是在为和阿城的比试而努力。
虽然二十五岁的他已经经历过命运的对决,但此世的他还没有。
没有经历过雪崩,没有面对过海啸,更没有见识过山崩地裂。
西门家的三座雪山变成六座的那种裂。
如此年轻,又如何能与阿城相论?
吹雪没见过此世的阿城,但他知道无论在哪个世界阿城就定然是此世最为顶尖的剑修。
从头到脚再到灵魂,就连呼吸都带着冷酷剑修的气息。
众人皆说吹雪的剑是神的剑,而吹雪的人是剑的神。
但吹雪却从不认同,他不是神,不能升天也不能入地,只是个这世间最为普普通通的剑修。
最多就是能震个山劈个海,还扛过几次暴雷罢了。
但阿城不一样,阿城不是人。
在吹雪还在作息规律,日升而起,日落而眠的时候,阿城就已经开始彻夜在海边练剑,和阿钧一起日夜在剑道的海洋里飘荡。
日夜,从不睡觉的夜。
虽然此世没有阿钧,但吹雪相信此世的叶孤城定然也像大禹的阿城一样强大、令人尊敬,是视剑如命、以剑为骨、顶天立地的好剑修。
就算此时方才及冠的叶孤城不能一剑分海,吹雪相信他也定然已能在海边练剑时掀起滔天巨浪。
面对如此强大的阿城,吹雪又怎能落后?
吹雪是剑修,甘于寂寞却永不甘于柔弱。
就算他不打算干涉此世的月圆之约,他也绝不允许放任此时的自己于弱小而不顾。
他要变强。
在来到此处发现自己不够强大后,吹雪在第一时间就为此世的自己写下了剑道之心得,并制定实行了比当年在大禹时还要严格的练剑计划。
日夜不停,风雪不止。
[唰唰——!]
红叶稀碎,风吹起。
夕阳红下,剑光影。
凌厉凌厉,是凄厉。
啊,多么让人动容的吹雪啊!如此努力,如此坚毅,便是临门喜事一夜泡影也不见半点的脆弱。
不见抱怨,不见哀伤,只有满满突破的动力。
太令人感动了。
孙女侠扒在窗口悄咪咪冒出头,对着吹雪练剑的身影看了又看,又豁然转身蹲下,背靠墙壁,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是在忍耐,用尽全身的力量试图忍下心中那奔涌的波涛。
可惜,她失败了。她太过感性,太过多思,太过容易动情,终还是没能忍住眼角的晶莹。
咬住了唇,落下了泪,闷哼一声发出了震彻心灵的无声感叹——
天呢!不愧是男神!
他真的好清醒,好坚强,就算流落异世也从不将期望落于无法琢磨的天意。
他这是在努力,努力将命运掌握于自己的手中,日夜奋斗,为早日踏破虚空,回到大禹,回到叶城主的身边。
不愧是她、是无数大禹人心中最为绝美的剑修之爱,城门吹雪!
孙女侠哽咽了。
为了城门吹雪的爱情,为了大禹剑修们的青春,为了世间最为激情的纯真。
这是她自误入大行以来不知第多少次的哭泣。
这些天她总是在以泪洗面,有时是为了此世自己的弱鸡,有时是为了自己常磕的爱情。
和吹雪不同,孙女侠来时得到了属于此世自己的记忆。
她知道她的师弟瞬毙于吹雪剑下,也知道她师父的嗝屁。
她没有愤怒也没有生气,因为她是剑修,是峨嵋之光,是未来新一任的雷电法王,早已看淡了生死。
毕竟,剑修嘛,约架比试死来死去再正常不过了,人家御赐的夫夫都在婚前打架。
用她那个出了家当道士的大师兄的话来说那就是生死在天,富贵由命。
既然选择了比剑,死了也怨不得他人,只能怨自己实力太弱。
更何况剑修在比剑中的死,那能叫死吗?
那叫殉道,是万千剑修求之而不得的。
所以她才不会为师弟和师父落泪。
反正按他俩风风火火的行事作风,每次出门都得自备棺材,躺进去早晚的事。
落泪?那是浪费,糟老爷们儿不配。
她的泪属于她自己,为她的人,为她的心,为她于此世之中那窒息的弱鸡。
想她孙秀青一生光明磊落铁骨铮铮,身负光扬峨嵋剑宗之重任,使得一手好剑,踏得一脚蝶足。
虽说还不及上代雷电法王当年之风光,但好歹也能称得上是雷霆郡主。
她最为自豪的就是那从上古双剑仙姬公孙氏留下的古籍中习得的蝶足步法,如舞动般轻盈,又不失轻盈极速。
为了更为完美,她甚至在当年放弃了和师父一起观战城门吹雪决战的机会,毅然选择叩开正统公孙剑舞传人雷电法王的家门,彻夜彻月深研蝶足。
经过不懈努力,如今的她已是大有成就,光论步法精妙与速度绝伦在这大禹可谓是无人能敌。
若是她使出全力,她敢说就算是城门吹雪也莫想将她抓住。
可就是这样的她万万都没能想到,这个异世的自己竟是能弱到如此地步。
难以置信。
在同样的年龄,当年的她虽没还未将蝶足练得出神入化但足以闯入青衣楼杀手的围攻不回头,可这里的她却是连区区针都躲不过。
针啊,来自上官飞燕、一个名字完全没有听说过的二流江湖女子的针啊。
还亏得在她中针时有此世的男神在旁边,用一手堪比神仙的医术把她从阎王手中捞了回来,不然她穿来大行的时候估计都臭了。
真是太不剑修了。
更为离谱的是,此世的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在被捞回来后直接决定对男神展开追求,试图以身相许,从此相夫教子。
天呢,天呢!
相夫教子!在这个时候!
她知道男神很帅,救命之恩也无以回报。但这是一个峨嵋女侠在这个时候该做的事情吗?
师父师弟师姐师妹才刚嗝屁呢,峨嵋都还没振兴,不想着变强也就算了还想退隐江湖。
太过分,太侮辱剑了。
侮辱得让孙女侠一想起就忍不住抱起心爱的祖传大宝剑们,一边对着宝剑啾咪一边悲痛哽咽。
宝,娘亲的双剑宝,你们,受苦了。
被疯狂亲亲的双剑:
窒息了,这代剑修主人怎么回事?
放开啊,变态!
俩双剑剑灵各自缩在剑身的角落紧紧抱住了自己。
凄凉的秋风,凌厉的剑。练剑的吹雪,观剑的泪。
孙女侠殇了,狠狠的。
越是围观吹雪那令人惊叹的剑法,她心中的殇越是深沉。
她无法承受爱剑的蒙尘,也无法理解此世的自己。
更让她悲伤的是她心中的爱情。
她心中的小鹿死了,早早地死在当年那个客栈,那个年仅二十的吹雪冷酷的眼神和寒冬般的狗语。
至今已有五年,小鹿的身都化成了灰,小鹿的魂都变成了尘。
无了。
彻底的,死绝了。
但,那只是鹿。她的人还活着,她的心还没有死,还能磕别人的爱情,可怕的很。
没错,说的就是城门吹雪。
自鹿死雪手之后,孙女侠就从师父那里了解到了完整的剑修内部八卦,彻底明白了自己曾经的天真,懂得了剑修的青春,迷上了城门吹雪的真情。
她被迷住了,和师妹们一起迷了有大半个青春年华,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俩的婚期。
可现在婚期将近,雪还是在吹,城门却是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冒出了一片突兀的秀青草原。
可惜,秀青和雪是不配的。
毕竟,青青草原也不下雪。就算下了,那也是得是青草死绝,白羊全灭。
还是不要了吧,苦涩还冻嘴,一点都不好磕。
想到这里,孙女侠抬起头,好不容易干掉的眼角再一次闪烁起了晶莹。
她幽幽看向窗外,一双美眸浸透了伤。
吹雪,还在练剑。
地上的枫叶都成了末,火红的枫树都秃了头。
他还在练。
一刻都没停下过。
孙秀青看着他,看着这个剑修孤独的背影,看着他在夕阳下对影好似三人。
算算日子,她误入大行的时候,距离男神大婚吉日就剩下五天了。
这五天,曾经是那么短暂的时间,短暂得甚至让人有些手忙脚乱。
可如今却又是那么遥远,遥远得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跨越了生死与离别。
太殇了。孙女侠心想。
殇到就连她这个围观剑修都不免心肝颤抖,泪液喷涌。
涌得让她在这一刻才思变得敏捷,灵感变得爆棚,连干涩了许久的文笔都变得流畅。
她不禁抬手拔纸,蹲在窗边便是提笔挥墨,唰唰几下,在行云流水中写下了几个大字——
城门吹雪之天人相隔。
纯爱战神,著。
正在练剑的吹雪心有所感,忽地收剑闪身来到窗边,低头垂眼,对着孙女侠的狂书飞墨一看——
原来,那个让城门吹雪这四个字传遍大禹的话本写手,是你。
孙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