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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拉着钧哥在巷中一路狂奔,七拐八拐绕了不少的路子才停下脚步,一把将钧哥塞进隐秘的角落,自己则卡着拐角警惕地向外探头探脑。
狗狗祟祟的,也不知是在瞅啥。
估计是那些从长相到眼神如狼似虎的人吧。钧哥一边拿下遮在头上的披风穿好,一边心想。
黑袍探了半晌不见有星点旁人身影,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转头放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蛋。
是燕道长,虽不是剑修,但异常靠谱且善良的燕道长。
燕道长是个极为耐看的道长。
他的容貌虽说和钧哥相比称不上英俊,但在寻常人中也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代表。
更可贵的是他那正气凛然的气质,往那一站便让人心安不已。
用太傅的话来形容,燕道长就是进六扇门的好苗子。出去办个事别说年轻姑娘、小伙了,就说大爷大妈见了都自觉信任,主动配合。
据上次两人相见已有很久,那时钧哥年岁十八,而燕道长则是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
而今时隔三年再见,燕道长还是初见时的那副模样,容貌不见半点变化,唯一不同的是他变得灰扑扑的衣着。
与之相比,钧哥倒是变了很多。
曾经的他身穿粗布麻衣,如今却是一身的低调奢华。玄底暗纹还附配金线绣,乍一看平平无奇,细品却又净是金钱的芬芳,再也不见贫穷的酸香。
几年不见,这位年轻道友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燕道长有些好奇,不禁悄咪咪用上了他们师门的绝学。
那绝学叫做玄天地阳什么什么灵眸,名字很长,燕道长没记住,反正就是很厉害,可以观星勘运。
据他师父说,这灵眸乃是命理之道中最为顶尖的术法,非常人可修也,天赋、悟性运气缺一不可。
燕道长也不知他师父口中的非常人到底是怎样的非常。反正他观望全师门,从上到下好像所有的人都很擅长的样子。
喔,除了他自己。
燕道长,一个在术法上天赋极佳的道士。
他打得了妖怪,除得了魔,学得会禁术,悟得了道。他的天赋便是和那些拥有天生道骨、被名门大派碰在手心的道子相比也是绰绰有余。
可就是这么一个天赋绝顶的道长,在占星看运一项却是十窍中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无数生死闯荡的道士,如今他的灵眸终于算是有了一点起色,可以暂时打开看看别人身上和命运相关的颜色。
他不动声色的手诀一捏,眼睛一眨便是向钧哥看去。
这一看不好,年轻的燕道长竟是差一点被闪瞎了眼。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金光,连对面钧哥的俊脸都看不清的那种瞎眼。
这、这是什么啊?太阳落地下凡吗?
惊了。
燕道长只觉眼瞳一阵剧痛。
他不知到底是钧哥的气运本就是个发亮的光球,还是他的灵眸诀又有哪里出了问题。但没关系,反正他在命理一脉就是个废物,就算看见了气运的颜色也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罢了罢了。
燕道长当场放弃,关上灵眸,转头便向钧哥问道,“顾道友,你怎会来这魔界?”
魔界?什么东西?
钧哥闻言眉头一紧。
身为普普通通的剑修男子,钧哥上能降鹅,下能理政,熟背律法,深记大禹地图,乃是顶顶优秀的大禹新代帝王。
然而,如此优秀的他却从未听闻过名叫魔界的地方。
难不成,他不知不觉中已是出境?
不可能,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根据汤圆的指引走过的山河道路,很是确信自己还在大禹的地界之中,那这魔界一说又是从何而来?
等等,魔界?
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是在一个名叫渣三的晋江写手所著的话本里见过。
那是他家小九最喜欢的一本,前年来皇城签售时小九跟着宫九在不知哪里的海岛上乱窜,不在家又想要渣三的签名本,为此还专门写信回来让钧哥帮忙。
恰巧老三那时正闲,还老跑去农部乱晃,把农部晃得那叫个人心惶惶,天天担心这大杀器毁了他们的田。为了安抚农部之心,贴心的钧哥便把这破事交给了老三。
这一交可好,老三直接垂直入坑,回来就抓着他的好大哥阿钧讲了一晚上话本剧情,连口水都不带喝一下。
那话本据说十分畅销,从南到北,从老到少,甚至连迂腐的老尚书都给小孙孙当作睡前故事读过。
难不成,燕道长也——
一时间,钧哥看着燕道长的眼神都变了。
没想啊,燕道长,看你浓眉大眼、一身浩然正气,竟也是渣三的读者,而且还是狂热的那种。
狂热得都代入生活,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呢。
燕道长什么人?虽不是剑修,但身负剑修高贵品格的靠谱道士,师门归一观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口中日夜叨叨的唯一希望,法修之光。
不过是一眼,燕道长便看出了钧哥的所思所想。
又开始在内心平白污蔑他清白的思想。
但燕道长并没有生气。
钧哥是什么人?史上最为年轻的元婴修士,野生却强大,从修为到心灵,连渡个雷劫都能以为是在正常打雷的那种强大。
简单的来说,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半点逼数的纯真剑修。
就这、就这还能指望他知道什么人魔妖?
得了吧,还不如指望他突然白日飞升来得靠谱。
燕道长知道以钧哥的德行便是听了他的解释也会当作屁话,但他还是要说。
毕竟魔界是那么的危险,环境恶劣,人心险恶。若是没有足够的警惕,便是再厉害的修士在此都有可能着了道。
带着这样的想法,燕道长幽幽呼出一口浊气,便开始向钧哥讲述起了在普通剑修的耳中宛如话本一样胡诌的修仙常识。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阳升阴降,世分六界。上有神,下有冥,中间还有四夹层,分别为仙凡妖魔。
这仙界,指的就是无数正道修士所在的修仙界。妖界,顾名思义就是妖族修行之处。而魔界,则为现在他们所处的地界,其中除了天生的魔物以外,更多的则是修行魔道的生灵。
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剑走偏锋、修行恶毒功法的魔修,以及因为脑子进水而走火入魔堕落的正道。
顺带一提,以燕道长的观察来看,不出百年修仙界就会出现一次前所未见的魔口大爆发。
原因很简单,这一代的修仙青年才俊不知何时起脑子就像是接通了出海口,现在晃一晃全都是海水。若是倒出来,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在修仙界倒出一个地中海。
虽然仙人妖魔被称为四界,但实则之间仅有四张肉眼不可见的屏障相隔而成,只要掌握了方法和时机便能来往自如。
至于神界和冥界——
众人皆视那神界为飞升之地,冥界则为死后轮回之所。
可惜,千万年来有过记载的飞升之人寥寥无几,近千年更是无人突破大乘之境,更别说飞升成神了。
那冥界更是神秘,即便修士偶尔见鬼,也知道人死就终会落入冥界轮回,但那负责引魂度灵的冥界来使的半根鬼毛都没被人见着。
因此,在众生的眼中神冥两界就是传说。
只是从近些年发生的事情来看,那神界似乎……
说到这里,燕道长顿住了,看样子好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但钧哥已是完全注意不到了,他正处左耳听闻右耳出的离魂状态。
实不相瞒,燕道长说的那些东西在钧哥初闻时觉得有些离谱,但结合先前破口大骂的城墙,会说话的熊和在皇城混吃混喝的狐宝,一切又好像变得合理了起来。
他也不是什么古板固执之人,脑瓜子一转便接受了这个有违大禹三观的可怕事实。
只是燕道长太过能说,嘴巴一开一和便是从盘古开天讲到今日今时,叭叭就是个不停,让年轻的钧哥仿佛当场感受到了梦境的牵引。
明明人还是站在昏暗的小巷,他的灵魂却好似已回到了远在天边的朝堂。
还是大臣们吵架宛如菜市场的那种。
听得钧哥那叫个两眼发黑,还有点昏昏欲睡,甚至睁着眼便做起了有两个小人儿在拿着木棍小剑打架劈的梦。
劈里啪啦,打得老精彩了。
精彩得钧哥都好像又悟出了什么新的剑招,心性也上升了一层。
啊,多美的梦啊。
然而,燕道长的突然沉默却打破了那美妙的白日梦。
钧哥骤然惊醒,先是看了看燕道长。
很好,道长陷入了谜一般的深沉之中,并没有发现他的梦。
半晌,燕道长终于又开了口,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很是沉重,“无论你相信与否,我还是希望你小心为上,特别是近日。”
“这城中前不久刚发生了一件大事,正处戒备之中。听闻是少城主丢了,城主认定是前些日子混入城中的正道修士所为,正命人在城中大肆抓捕,已有不少修士被抓,很多散修都——”
燕道长顿住了,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不愿多提,又想到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大约猜到钧哥是个凡人的出身。
他特地嘱咐道,“若是你被人问起,千万莫要提到自己的族乡,特别是在这魔界。这里的人大都睚眦必报,若是知道了,拿你没办法时指不定会去寻你族人撒气。”
“若是在此遇事,你便随意报上个名门大宗吧。”燕道长道,“那些大门大派厉害得紧,上面都有大能坐镇,寻常魔修听了他们的名号,行事时也会多为顾及几分。”
“我是剑修。”钧哥却是摇头,“剑修,不撒谎。”
“这岂是撒谎?”燕道长反驳道,“你可是元婴,十八岁的元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钧哥摇头。
“是天才!如今修仙界最具有天赋的修士在你的面前都不足为道。”燕道长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凭你的资质,只要你想,任何一个宗门都会迎你进宗,绝不会说出一句不字。”
钧哥若有所思,未等说话便听燕道长又问道,“说起来,你是为何而来?”
“还它。”钧哥举起怀里的汤圆。
燕道长瞳孔猛得一缩。
身为一介法修之光,燕道长成熟稳重,见过美人,打过妖魔,什么世面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如此别致的小东西。
一开始他还以为钧哥是抱着什么毛草球,结果现在举起,接近一看——
好家伙,这哪是毛草啊?这活脱脱的就是一只长了毛毛的化冻汤圆。
还是身上散发着奶味睡成烂泥的那种。若非有钧哥托着,现在定然已经流到了地上。
再仔细一听,小嘴里似乎还在打着奶奶的小呼噜,一边还在嘀嘀咕咕着什么寻常人根本听不懂的幼崽语。
喔,多么可爱的汤圆哇。
可爱得便是铁骨铮铮的燕道长都不禁伸出了贼手——
然后,然后他就被咬了。
咔嚓一声。
在他即将碰到汤圆小肥脸的瞬间,被睡梦中的汤圆小嘴一张,咬在了手上。
狠狠的,眼睛都未张那么一下便将所有尖牙全部扎进了他的肉里。